※〔三〕※
簡隋英。
簡哥，是個怎麼樣的人呢？
※
第一次見面，他是目中無人的少年惡霸，長得非常漂亮，行為舉止卻特別無禮特別討人厭，尤其還會欺負弱小。
那時候自己才丁點兒大啊，光身高還差了他一大截。
該聚會也是他和簡隋林熟絡起來的初始。
後來幾次到簡家找隋林玩時都沒再遇過簡隋英，對他的印象因此進化成了欺負弟弟又不愛待在家的惡霸。
上小學時，他隨父親離開京城。
高三時回到北京，和簡隋林成為同學。這十年間，他對簡隋英僅是耳聞，耳聞簡隋林口中的他哥，如何不待見他，又偶爾如何因為得到他照顧而露出歡欣與崇拜。
然後是那一個意外的會面。
那一個熱汗揮灑後的中午，他再次遇見簡隋英，依然是十分漂亮的一青年，囂張跋扈，非我族類。
——用漂亮來形容成年的簡隋英，是件詭異又莫名貼切的事。
他的五官並不特別精緻，然而極具魅力，尤其是他說話時不經意挑起的眼角眉梢，或是嘴角與高揚起的下巴弧線，都極易引人移不開視線。
……
相較於自己，「漂亮」這形容詞打從他懂事以來，已明裡暗裡聽到生厭，但在簡隋英身上，相信並不多見。
但那個中午，他回眸與簡隋英四目交接的一瞬間，腦海裡忽地就竄起這份直覺。
只可惜出色的外貌卻配上一付目中無人的個性。
若要一言以蔽當時對簡隋英的評語，他很想說是：虛有其表。
是到過了不久，等他切身感受簡隋英出類拔萃的經營能力絕不遜於優異的外表之時，才立刻收回前頭的差評，且為自己的先入為主感到慚愧。
唯獨那份自以為是始終令他無法恭維，更別提……他……他簡隋英竟然敢打他的主意！？
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？
不管他軟硬兼施的拒絕，還是強硬地闖入他的生命。
原本簡隋英僅僅該是簡隋林同父異母的哥哥而已。
他雖然喜歡簡隋林，但也規劃著將來會娶妻生子，過著正確且符合眾人期待的日子。
然而這男人的騷擾和緊接著發生的事情，讓一切都亂了套……
……他在北海闖下此生難以面對的過錯。
他在學校裡，在自己車上，簡哥讓他……那是第一次，這個驕傲的男人，自願伏倒在他之下。
自願的。
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充盈他全身。至今他都能回憶，昏暗光線下簡哥的表情是那樣強忍中挾帶無可奈何。這模樣只有他看過，這樣的簡隋英只屬於他。
簡隋英是屬於他，他一個人的……從來沒想過他李玉有天會像這樣，對某個人偏執渴望想將其完全佔有。
那一年分分合合，簡隋英不曾掩飾過對他的喜歡。他那雙寶石似的瞳眸，常常在看向他時閃耀出耀眼璀璨的光采，使得原本就出眾的儀容更加俊逸飛揚，亮眼地讓他也目不轉睛起來。
太招人了。
有時候他覺得簡哥是特別單純的一個人，喜怒由心，敢愛敢恨。喜愛的他無所顧忌緊追緊抓不放，不愛了，他一朝放手也毫不留戀。
——在那一場令人窒息的談判之後，他們在走廊的盡頭，他頭一次感覺到，簡隋英真正放棄了他。
荒謬的是，這結果完全是他咎由自取。
簡隋英轉身前的那一瞥，那一雙說著從此以後你於我再無價值的冰冷眸光，讓他這大半年來無時無刻不感到椎心刺骨，沒有一天能安眠。
——原來人真的犯賤，自己也不例外。
當簡隋英的喜歡唾手可得的時候，他從未設想過失去，更不覺得需要珍惜；等到遺失了，才發現這個人已經滲進骨血裡，他一走撕扯去自己半身血肉。
簡隋英證明了他沒有李玉一樣可以活得自在，但他不行，他李玉要簡隋英和他一起。
不只如此，他更貪心。他要簡哥像以前一樣，眼裡滿滿的只有他，看不見其他小豬小貓小狗；而且他要簡哥相信，相信自己對他全心全意。
※
「簡哥，你想過和我的未來嗎？」
「很久以前想過。」
「當時是怎麼想的？」
簡隋英呼出長長的一口菸，裊裊白煙散開了，瀰擋在他們之間。
「忘了。」
簡隋英向來不愛自欺欺人，只不過，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太多，多到他有些事情只想暫且擱著，還不怎麼願意回憶。
李玉扳過他的腦袋，認真地看著他：
「我會讓你想起來的，而且全部都會實現。」
※
李玉回到北京之後，因為無法面對父親和大哥，所以一直住在酒店裡，為此李瀾亦有諸多怨言。
李玉回到家的時候接近晚飯時間，李媽媽一道紅燒肘子悶的火候差不多，正等著上桌，另外幾道齋菜都是李玉愛吃的，一聽見李玉進門的聲音，她興沖沖地快走出來關切著他。
「回來啦？回來就好。去洗洗手擦把臉，一會兒吃飯了。」
「好，媽。」李玉乖巧地輕握李媽媽的手臂，低頭溫聲低語：「我回來了。」
「怎麼就你一個人？簡隋英呢？」客廳裡，李瀾沉厚的聲音挾著怒氣響起。
李玉順聲轉頭看著父親，盡量平心靜氣地回答：「簡哥今天不來，改天我再帶他來見您。」
「改天？是要改哪天！？」
「改您沒那麼生氣的那天。」
「你個臭小子！」李瀾聽他人沒帶回來還敢頂嘴就一把火竄燒，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就要大罵聲，「鬧成這樣不夠？你還有臉跟我……」
李媽媽見狀趕緊三步兩步上前攔著丈夫：「老公，別氣，孩子平安回來最重要，咱先吃飯好不？」李媽媽的語氣安撫，內容流暢的像是不知重複說過了許多次。
李玉聽著心底有些難過，捏緊手心強撐，他知道自己讓父母家人失望透了，但他不能逃避這一關，無論是為自己，為簡哥，還是為了家人。
從前他覺得，即使他喜歡著別人，找個相處得來的女孩結婚生子，相敬如賓也不是問題。但現在他做不到，他只想跟簡哥一同，分享體溫，分享生活，分享他們彼此的喜怒哀樂一分一秒。
「哼！」李瀾怒哼一聲，跌坐回沙發。李媽媽見兩人的衝突稍熄了，暗暗拉著兒子到飯廳。
「小玉，你……唉，算了。先吃飯，先吃飯……」李媽媽背過他的時候，隱忍著吸了下鼻子。
他只得裝作沒聽見，溫順地幫忙母親上菜開飯。
這頓飯吃得依舊不平靜。
李瀾從前提到簡隋英時，那是連聲誇讚，而今想到自己好好一兒子，去他那實習沒多久就給拐走，回來當著一家子的面說他稀罕男的，這教他怎麼想怎麼氣急敗壞。李媽媽縱使想安撫住丈夫，偏心兒子，但言語間總也透露出是簡隋英使壞心眼，存心戲弄李玉，要他多想想別讓家人擔心云云。
李玉盡力不想掀起爭端，試圖心平氣和地與父母溝通，但也許仍是太年輕了，自己喜愛的人和自己極力要挽回維護的感情被有心無心歧視埋汰，他的心情又逐漸抗拒暴躁起來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氣，緩和呼吸，轉移話題告訴父親，自己決定回去大學專注學習，好好反省自己行差踏錯的行為，短時間不會再去鼓搗生意上的事。
李瀾聽了很高興。
「那你手續辦了沒有？學業能接續嗎？之前被退掉的科目能不能補救？要家裡給你幫忙不？」
「辦了。簡哥替我都處理好，學校方面和老師們也疏通過，多數科目老師願意給我補作專題論文和補考的機會，其餘的我也會安排學習計畫補救。這兩天我備齊文件，回學校跑一趟流程就可以。」
「……哼，你的事還要他來插手。」李瀾聽著又想發作。
「爸，簡哥一直很照顧我，這一次我闖下大禍，也虧他幫我多方奔走，我……」李玉在餐桌下握緊拳頭，接著說：「我們在一起，好多次都是我犯下嚴重錯誤之後，他還來原諒我。」
「放屁！你當我不認識簡隋英。他要是那麼大度那麼挺你，怎麼不跟你回來見我？」
「是我不想他跟我回來的！我知道爸你還不能接受我們的事，他今天來您也不會待見他，但這件事上他沒有錯！」
「那你是說我錯了？若不是他去招惹你你會變成這樣？」
「是我的錯，從頭到尾都是我。」李玉胸口梗著魚骨似的刺痛，一想到自己和簡隋林犯下的錯誤，對簡哥造成的傷害，有時候他都恨不得捶死自己；但他還無法對父母坦承更多的，自己犯過的齷齪。
「爸，媽，是我對不起你們對我的栽培和期望，但我認真要和簡哥一起過。這段日子我做錯許多事，連累你們和大哥為我擔心受累，從今往後我會記取教訓，不會一意孤行，不會再做讓你們失望，讓李家丟臉的事情。」
「我會好好聽你們的話，成熟長進。」
「但是我不會和簡哥分開。」
「爸，對不起。」
李瀾瞠大雙眼瞪著李玉，氣的肝火旺盛。這個從來不用人擔心的孩子，為一男的失魂落魄不說，一犯事差點連命都搭上，更讓他火冒三丈的是，之前家人們怎麼勸他聽不下去，非要簡隋英跟他好了，他才又懂事回來。他終是控制不住地用力拍桌，大聲喝斥：
「不知羞恥！」
李玉被喝地一臉青慘，咬牙忍住了；但李媽媽就忍不住，淚珠兒斷線珍珠一般地崩落下來。
「……媽，對不起。」李玉不知道還能說什麼。
李媽媽摁住哭聲，站起來走到兒子身旁，抱著他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，好半晌才擠出聲音說：「沒事兒，媽知道你是好孩子。」只是說著又忍不住淚珠直落，「媽就是捨不得，捨不得你……」李媽媽哽咽了半天，一句話都說不清楚，最後揮揮手罷了，「不說、不說了，你去歇息。」
「好。」李玉凝眉忍住心底湧起的手足無措，溫柔安撫母親。
只是，比起父親的怒罵，母親溫柔的哭泣更容易讓他心生愧疚到煩心。
他想他現在面對的還只是最親近最能容忍他的父母大哥三人，後頭的大家族以及外面的世界還有成千上萬的人，對這種兩男的互相喜歡的情感指指點點視如蛇蠍。
他想他在這世上還有這三個家人，無論如何都要容忍他了，他爸兇歸兇，但他夠倔，總會找到方法讓爸理解。事實上爸會提出要見簡哥就是讓步的開始了。
簡哥卻只有他自己。
他那樣的強勢與倨傲，極大部分是因為他只能依靠他自己。
李玉回到房間後沉澱了一會兒，正想打電話給簡隋英的時候，李玄敲敲門，揣了瓶酒就走了進來。
果不其然又是一頓好唸。
李玄看著小弟隱隱透漏不耐煩又不敢作聲的表情，自己也甩出諸多不爽。
「你當我愛唸你？想清楚這些事兒追根究柢誰要擔上最大責任？你當你真牛啊？知不知道差一點這裡就要開個洞通風了，啊！？」李玄伸食指用力戳刺李玉的腦殼。
「知道了。」李玉悶悶應聲。
「知道個屁，多大了還不讓人省心。」李玄氣得灌下一大口酒。
李玉覺得這一晚與其說是讓他哥念經教訓，不如說是陪他哥喝悶酒。這也算他活該，這幾個月來因為他的叛經離道，大哥代替他承受的父母怨氣親友壓力那是千鈞重負，如今總算能稍鬆口氣，喝兩杯是小事情。
李玄還帶來了一個消息：他和簡哥的事一傳傳到爺爺那兒去了，爺爺也指名了要見簡哥。難怪大哥要生悶氣，爺爺莫約是先教訓了他一頓未盡管教之職才要他傳達旨意。
「媽的，你就讓簡隋英來家裡會怎麼樣？他那個性那張嘴你還怕他吃虧啊？」李玄忿忿不平。
李玉笑了笑。
口角上要懟贏簡哥那真是有難度，但罵得過不代表願意忍受怨氣，至少他就不願意讓簡哥受氣。
※
直到把他哥送走，居然也已過大半夜了。
他想打電話給簡哥，但又怕吵他睡覺，最後傳了個訊息過去。
〔簡哥，睡了嗎？〕
好幾分鐘後，手機依然無聲無息。
他忍不住，又送出一封。
〔我想你了。〕
……他想簡哥應該是睡了，否則他不會那麼久都不回訊息。
正當他要放棄，手機適時地跳出通知，是一封語音訊息。
男人困頓含糊的聲音，他都能想像他是如何被訊息聲不爽地吵醒，從被窩裡伸長手撈到手機，看到訊息後連字都懶得輸入，語音回復：
『傻逼啊你，都幾點了，快去睡覺。』
『我也想你。』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