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李簡】飛蛾撲火(六)

※〔六〕※
  簡隋英又一次從惡夢中驚醒了。
  他坐起身,右手爬梳了下汗濕的髮,身上親膚的絲質睡衣讓冷汗浸透大半,黏附在肌理之上。
  「操!」
  他餘怒未消地狠狠咒罵,三兩下扒光衣服爬下床,往浴室裡沖洗去。
  好幾個月了。
  他本是一夜好眠的人,但這幾個月以來,彷彿只要一得空,這些該死的惡夢就會纏入夜裡。
  就算他清醒後一個零星片段都記不得。
  簡隋英閉上雙眼,雙掌撐扶著牆壁,放任適中的水溫從頭頂灑落順著蜿蜒起伏的身軀漫流到全身。
  腦海裡閃過一兩幕晦暗不清的畫面。
  ——也不是全然記不住。
  操,去他媽的!再想那些有個屁用,都他媽過去了,都過去了!
  「操你大爺!」
  他憤恨地用力捶牆,碰噹一聲讓浴櫃上的瓶罐齊齊震了一下。
  那早上他上健身房,悶不吭聲做了好幾組高強度訓練,威壓之重讓周圍識相的都主動退避三舍,不識相還要湊近搭話的無一不換得一句凌厲且殺氣騰騰的「滾」。
  直到流了三大桶汗,滿胸腹的狂躁都隨蒸騰體溫從毛孔揮散出去之後,他才覺得精神爽了個快。
  李玉就是這時候打了電話給他。
  ——日後簡隋英回想起這段,不禁懷疑這小子莫非天生就是來剋他的?否則早先前膈應他時那一套接一套,說讓他撕心裂肺也不為過;這會兒上趕著來討好,剛巧還總能避開他最怒火中燒的時候。
  偏偏他心情不差時依然稀罕李玉稀罕得不行,否則真沒辦法嚥下這口氣。
  『簡哥,幹嘛呢?吃飯了沒?』
  「氣飽了,沒吃。」
  『誰又惹你生氣了?』
  「除了你這孫子還誰有本事惹我?」
  『我?』那頭李玉聽來有些哭笑不得,苦笑一聲說:『好好好,我惹你,讓我跟你贖罪好不?一起吃飯吧,你在哪兒我去接你。』
  「沒斷奶呢還要你接。」他頓了一秒,「我要吃麻小,你去買來我家給我。」
  『好。』李玉暖了聲,『還想吃什麼?我去買。』
  吃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崽子。
  簡隋英心裡哼了一聲,嘴上冷淡地說:「你愛吃啥就買啥,別問我。」
  『……』李玉微不可聞地輕嘆一口氣,然後說:『好吧,那你等我,我買完就過去。』
  「嗯,你來吧。」
  其實簡隋英也自相矛盾,他究竟該拿李玉怎麼辦?
  或者說,該拿自個兒這份忐忑不安怎麼辦?
  他這麼天不怕地不怕,兵來將擋的性格,偏就在李玉身上剪不斷理還亂,講出去鐵會被笑掉大牙。
  他是真的喜歡李玉。
  「你怎麼了?今天火氣這麼大?」
  他面若冠玉的初戀少年靠近身旁,關懷地碰觸,換來他側身怒嗔,扭肩避甩。
  李玉無奈地退開些許。
  「要不,你也得告訴我我怎麼惹你生氣的吧?」
  你……
  簡隋英轉頭看他,他面前的這個李玉眼神多麼任真清澈,鏡湖似的瞳孔好似巴不得將自己滿滿填進去。他看過各式各樣愛慕迷戀的眼神,甚至在鏡中的自己眼裡也見過無數次,所以他相信眼前的這個李玉是真的,真的想跟他好好談戀愛。
  ——所以怎麼好告訴他,他那晦暗的惡夢遺留的畫面,看見李玉背對他摟著不知道他或她,側臉笑得多溫情像是在說:你看這傻逼,不曉得我全都是坑他的。
  ——這傻子被騙了還幫我數鈔票,多可愛多好笑……
  ——他不過是一個 隨 便、又 髒 又 亂的同性戀。
  ——我不喜歡他
  ——
  李玉擰眉回視簡隋英出神的表情,一股子惡寒驀地竄上心,他怕極了簡隋英這樣安靜的疏離,忍無可忍地按住簡隋英後腦,低頭重重軋吻他唇瓣。
  「簡哥……簡哥你別這樣,我若是做錯什麼你罵我啊?還是你打我?你別這樣我求求你。」他抓住簡隋英手掌,將之平放到自己左胸上,迫切地要讓他感受自己焦躁紊亂的心跳,用力地恨不能讓他破開胸膛直接抓握住那顆心。
  簡隋英感受到了,手底下擂鼓似的震動讓他掌心發麻,他回過神來,勾起嘴角笑了笑。
  「瞧你緊張的,敢情真做了嗎兒虧心事愧對我?」
  「不准你說這話!」李玉情急了,將人往懷裡抱牢了死命錮緊,他低頭正好埋在他頸窩裡,發狠了啃咬他頸項,「我絕對不會再背叛你,也不許你再這樣想。」
  而簡隋英竟是被他這般慌亂給安撫下來,這樣是不是有點犯賤?他好笑著腹誹自己,順手拍了拍順撫李玉的背脊。
  嘖,這麼好手感又結實暖和的鮮肉抱在懷裡他不盡情享受,何苦拿個破夢兀自折騰?
  「好了沒事兒,哥說笑而已,你別介,咱去吃飯吧。」
  到了飯桌上,簡隋英見李玉早剝好了一盤麻小等著他享用,心情越發地見好。
  他從小就愛吃麻小,但不愛沾手,真沒人使喚時雖然也照吃不誤,可往往剝沒幾顆就嫌麻煩吃得不過癮。從前李玉是不可能主動幫他剝蝦殼的,直到海南颱風後他們和好的那段時日,他才幫他剝了幾回。他夾起一塊小龍蝦肉,沾足了醬汁往嘴裡送,發出好吃的嘆息。
  「你怎不吃啊?」簡隋英朝李玉挑了挑眉。
  再看李玉,那清冷英俊的面孔還掛著僵硬,仍然介懷剛才那件事情的模樣,只不過他在回到飯桌上後,第一件事卻不是拾起碗筷,而是去洗淨雙手繼續剝蝦,並把剝好的小龍蝦往簡隋英眼前的盤子放。
  「我有吃。」像是要應證自己說話一樣,李玉頭也不抬把手指上剛剝好的小龍蝦往嘴裡送。
  簡隋英看他這臉倔強,心頭突然起了一種軟軟綿綿的搔癢。怎麼說地,他這副愛理不理人的小樣子,跟剛認識他時那會兒的傲岸冷漠,還真有點像。
  而他明知這已不可同日而語了。
  簡隋英一個壞笑,扔下筷子雙手抱胸,揚了聲道:「小李子,我要吃你手裡的。」
  李玉愣了一愣,抬頭看他。他手上捏著辣紅的才剛剝好的一隻麻小,尚未放進瓷盤,但盤裡明明仍躺了好幾隻肥美、光溜溜、等待被臨幸的小龍蝦。
  他望進簡隋英的神情傲慢,確信自己沒有誤會,於是乎,試探地伸長手將他手上的那隻麻小,餵到他簡哥嘴前。
  而簡隋英就這麼凝望著李玉,眼睛眨也不眨地,傾身張嘴把麻小咬進嘴裡。
  ——把他的手指也咬進嘴裡。
  ——紅嫩的舌頭意猶未盡地,繞舔著他手指上的汁液,吸吮。
  李玉吞了口水,蠢蠢欲動,「簡哥……」
  簡隋英瞇眼笑,舔了舔嘴唇,「想幹嘛?你手上都是油別想碰到我,吃飯。」
  然後他聽見李玉喉頭傳來一種大貓似的低鳴咕嚕,瞳色轉而深邃略顯哀怨,紅潤的雙唇抿成直線。
  就是這憋屈模樣教簡隋英看得心頭又酥又爽,笑得是一個張狂放肆,陰霾全消。
  「讓你吃。」
  這廂被嘲笑的李玉賭氣掐起一尾剝好的小龍蝦貼到他嘴上,簡隋英自然從善如流發揮他挑釁的本事,伸出嫩紅的舌尖靈活撩舔了足足一圈他的指頭,才張開貝齒將小龍蝦叼進嘴裡。
  下一秒李玉左上臂勾過他後頸,除了避開雙手油膩沒碰上他簡哥之外,其餘軀幹逼上前不管不顧地咬吻分食那塊龍蝦肉。
  ——誰他媽管那龍蝦不龍蝦?他真想吃了簡隋英。
  李玉向來覺得自己個性該歸屬於溫和內斂,與世無爭的類型才對,卻總是在簡隋英跟前不斷被勾挑出黑暗的狂躁暴戾面。
  然而,也只有簡隋英才會縱容他極端的任性,他深藏的暴戾狂烈。
  ——縱容他,寵慣他,無所謂他不夠聽話不夠成熟懂事,在簡隋英面前他不必是完美的李家孩子,甚至能被允許存有略顯陰暗的乖張。
  「簡哥。」簡隋英,隋英。
  燦火一般的簡隋英,讓人情願飛蛾撲火的簡哥,他要怎麼做才能對他足夠的好?怎麼做才能讓他完全卸下心防,心甘情願地長留在他身邊?
  越是和他相處,越是體會簡隋英爆裂的強大的溫柔,越是迫切催促他想要追趕上去,想和他攜手並進,並肩而行。
  總有一天,不久後的一天,我會成為你的後盾。即使全世界都要依靠你,你也能放心依賴在我身上,相信我能支撐你。
  「怎麼樣?哥餵你的這口麻小夠不夠甜?」
  兩人親了半天,終於氣喘吁吁地分開時,李玉下巴靠在他肩上,聽簡隋英膩的像是酒漬過的一句話響在耳邊,不禁好笑又陶醉地笑出聲來。
  反正,簡哥他決計不可能再放手,他也不怕什麼小豬小狗的出現跟他搶,只有他能夠滿足簡隋英,這男人的無論是浪漫熱情還是任性暴躁,全部都屬於他的,這輩子他都要珍藏。
  李玉不僅惋惜自己錯過了簡哥十多年,更悔恨差點就要錯過一輩子,因此屬於他們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,他都不要再錯過了。
  這頓飯被他們吃了大半天,後來的麻小李玉都不讓他自己動筷了,非得被他餵才行。簡隋英原本還老大不樂意,但他若是抗議,李玉就一口一個把他到嘴邊的麻小給大口吃進去。
  「操你媽的李老二你反了你!」他氣急敗壞地拍桌要為他的美食伸張權利。
  「吃吧,簡哥。」卻是被一口塞到唇邊的小龍蝦斷了話語。
  簡隋英抿緊嘴唇怒瞪李玉還想頑強,可是……李老二這小王八蛋……
  「這都我特地為你剝的。」
  混帳,他媽的裝什麼無辜都是騙人的,這臭崽子剛才攔截了他七八隻小龍蝦!他才不會屈服!
  「……好吧。」李玉對他露出一個特難過,特惋惜的表情,垂下了肩膀要把小龍蝦收回去。
  「我就是想,這樣對你好一點……」
  簡隋英瞪他瞪地眼睛都要出火了,抓住他手腕將麻小咬了回去。
  連帶惡狠狠地噬咬一口他該死肇事的手指,勁道之猛連李玉都忍不住一聲痛呼。
  「輕點,要流血了。」李玉口頭上說,然後眉開眼笑收回手指,照著咬痕自個兒又舔了一輪。
  操!
  酒足飯飽的兩人回到客廳,李玉泡了壺茶來消食。
  簡隋英原本也不覺得怎地,懶洋洋倒在沙發上看電視,直到李玉拿了厚厚一文件袋擱他腿上,帶著那麼點兒藏不穩妥的故作鎮定。
  「這什麼?」
  「你打開瞧瞧,就知道了。」
  他狐疑地瞅了李玉一眼,坐直身拿出裡頭的文件,看沒幾眼就罵咧了一聲。
  「我靠,你小子身家挺豐富的呀。不是,上回那事兒你真處理乾淨了嗎?怎還剩那麼多資產?」簡隋英翻了幾頁越看越覺得不對勁,「你給我看這些幹嘛?」
  「你繼續看。」李玉靠坐在他身旁沙發上,十指交叉擱在胸腹前,耳根稍稍泛紅。
  於是簡隋英往下跳翻了幾頁,翻到了相關的過戶文件;屬於出讓人的部分都簽上了李玉的名字,屬於受讓人的部分除了親簽欄位之外也都已填上簡隋英的大名。
  「這什麼意思?」簡隋英皺眉陰晴不定地瞪著李玉。
  「這些是我名下所有的資產,通通給你處理。」李玉裝作若無其事,實則按耐著被拒絕的不安。他畢竟想起前次同樣拿著檔案袋,送錢給簡哥卻被拒於門外的難堪。
  「開學後我估計也沒時間理會這些,不如都交給你。你新公司起步不久,常常有用錢的時候。」
  這不啻是天上掉下來的錢財,簡隋英睜大雙眼盯了他好一會兒,不多久才嗤笑了一聲,露出一臉壞笑,一邊瀏覽項目一邊看著他笑瞇了眼。
  「你小子上趕著替自己備嫁妝是不?當真都給我管?」
  「都給你。」李玉見他露出笑容,這才輕鬆起來,溫柔回望簡隋英,「我去你公司,替你打下手。」
  不僅如此。李玉在心裡暗暗承諾:賺的錢都給你,除了為我自己想要加倍彌補你的損失之外,只要是你想要的,只要是我能給的,全部都給你。
  簡隋英被他這喜逐顏開看得怦然心動,自個兒也不自覺舒展了眼角眉梢。
  他放軟了身軀自在地枕在李玉大腿上,長腿翹了老高擱在扶手外晃呀晃,又戳了戳他腰眼,輕挑哼道:「看你笑的這德性,以為這樣就能討好我了?告訴你,別高興地太早,你欠老子的可不只這個數兒,乖乖賣身給我當長工吧。」
  「好啊,那你可買啊,貨物既出概不退換。」
  李玉彎下身含住簡隋英雙唇,修長手指撫過他頸項,揉按他鎖骨,然後從他寬鬆的領口處探進去,愛撫他結實的胸肌。
  天色風光正好,適合親密。
  簡隋英的睡眠障礙不藥而癒了。
  原本以為是他與李玉和好後,小倆口三天兩頭的床上運動助眠,直到過了小一陣子,一場夜半時分的額外插曲,才曉得不盡然如此。
  剛和好那陣子,李玉比任何時候都黏人的緊,有時候半夜發神經還會把他吵醒,盯著他膩膩歪歪地又親又吻,接著纏綿一輪的也不是沒有。
  「簡哥?」李玉澄亮的雙眼在漆黑的房裡就像兩盞黑夜汪洋中的指引。
  「嗯……寶貝兒……怎麼醒了啊?」
  「你不記得了?」
  「記得啥……」他邊說一邊睏倦地咕噥。
  「……沒,沒事了。」你想不起來最好。他伸手撫摸他簡哥的臉頰,輕輕湊上前,在他額前印了一吻。
  「我愛你。」
  「……大半夜的,發什麼浪啊?」
  ……他簡隋英見過大風大浪,才不會因為他寶貝兒小心肝突然告白就偷笑的心花怒放。
  「我不會離開你的,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。」
  「好了好了好了,誰教你這麼甜言蜜語的,睡覺了睡覺了。」他伸手掐了下李玉細緻的臉皮,熱著臉轉頭閉眼睡去。
  一夜安眠。
  然後又一天夜裡。
  他莫名地被那恍如久違了八百年的背叛滋味驚醒,胸口啊心臟啊都痛得要擰出血來了,正想翻身罵人呢!才發現自己早已被安適地摟抱在某人懷裡。
  那人在他背後環抱他,也不知道醒著睡著,但就是溫柔又規律地,輕拍安撫。那夜裡的聲線除了沉了些外,依然乾淨清晰,李玉柔軟的嘴唇親密地貼在自己的耳根後,正低聲說:「沒事兒,簡哥,我在這兒。我不會再騙你的,我要對你很好很好……」
  我愛你。
  我愛你。
  我愛你。
  簡隋英閉上眼,體會一種被親密伴侶瞬間安撫,一陣發自骨頭裡的劇痛在頃刻被沖刷滌淨的奇蹟。
  他抬左手覆蓋到腰間另一隻左手之上,指腹摩擦他的無名指根。李玉很愛戴著他們的戒指,連睡覺也鮮少摘下來,而且樂此不疲地每天盯著他戴上,或者替他戴上。
  明明一開始就只是買來遊戲的戒指,明明他倆都不能結婚,結了婚也做不了什麼永久保證,但他就是那麼認真,一心一意地認真。
  簡隋英輕巧地,緩慢地,長吁一口氣,小心翼翼地翻身,正面回抱他的李玉。
  然後他將額頭抵在李玉左胸上,聽著他平穩沉健的心跳,緩緩在他心上烙下一吻。
  「我也愛你。」
  ——所有的惡夢終將過去。
※。※。
。立個 flag,有空我要把中間素掉的片段葷回去 (哭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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